第40章 败仗跟蠢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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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莽黄河,千里冰封,在这燕冀平原的腹地,沿黄河南堤,东虏的营帐绵延十数里,远处的济南城历历在目,城中黑烟腾起,遮覆住黄昏时的天空。天色欲黑,兵戈相击、战马嘶吼的声音还是旷野间传荡,满城满野都是从城中惊惶逃出的军民,穿着褐色衣甲的东胡骑兵挥起手里的雪亮的砍刀,疯狂的收割生命。

    骑马站在高处的叶济尔汗眺望着整个战场,感觉这晚风吹来有些寒意,拢了拢孤裘,看着逃难民众中仍有一部没有给击溃的守军往东挺进,对围追骑兵的抵抗也甚为有力,问左右:“那支步卒属于哪一部?”

    “东闽勤王兵,首领是好像是李卓旗下的五虎之一陆敬严,我们防备着他们从北门突围,却没有想到他们会从城中穿插,直接从东门突围,一时调度不及,给他们冲了出来……”叶济尔汗旁边一名须发皆斑白的老将回答道。

    叶济尔汗抬头看了看天,阴沉沉的,东闽军坚守到现在趁天黑往东突围,的确有些出人意料。他们攻下济南后,大军会顺势往东转进,任何往东突围的守军都难以摆脱追兵的纠缠。对于普通守军将领来说,往东突围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守军往南部山区突围才是应该,他们除了堵死北门外,还在城南布下伏兵,没想到这样的部署都落到空处,天色一黑,就不利于在野外围歼了,甚至要避免在野外夜战。

    “派人去劝降!”叶济尔汗说道,“派人去告诉陆敬严,他若降我,我必不亏他,荣华富贵、高官厚禄,不差南朝……此外派一部骑兵迂回到济河县,陆敬严或许是率部突围去阳信,可以在那里伏击他们----真是奇怪了,陆敬严给浙兵出卖,竟然还相信江东军接到消息后会去守阳信……看来这个林缚职位虽低,但在南朝内部也很受重视啊。”

    “阳信那边怎么办?”霜发老将问道。

    “头疼啊,”叶济尔汗皱着眉头说道,“以为是无关紧要的一个小角色,没想到锋芒刺得人颈脖子都疼……多派些前哨盯着阳信,总要等济南这边收拾妥当才能考虑这个棘手问题。”

    “汗王,汗王,”阿济格骑马驰到阿济尔汗面前,“雄祁那蠢货将自己五花大绑过来,在王帐前跪着等汗王过去问罪呢……”

    那赫雄祁虽然是他的堂叔,阿济格却不喜欢那赫雄祁那装深沉教训人的样子,小泊头寨、津海两战皆败,五千骑只剩不到一千五百人活着回来,迫使大亲王叶济罗荣不得不从北线紧缺的兵马里抽出五千骑来监视津海,还害得王帐副都统帖木儿给江东军生擒,这是他们这次破边以来比沧南大败还要令族人感到耻辱的大败。

    阿济格心想汗王这次多半不会再将那赫雄祁的脑袋寄在他的头上。

    “啊……”叶济尔汗轻轻叹了一口气,勒马往王帐方向驰去,数百骑青甲卫簇拥而行,十分的壮观。

    王帐前,那赫雄祁袒胸露/乳的五花大绑跪在冰冷的泥地里,身上都刚结疤的血痂,嘴唇冻得血青,旁人却不因此而同情他。王帐守卫以及进出王帐的将军看着他都露出鄙夷的神色,这边再获济南大捷,那赫雄祁率领五千骑兵却给三千卒的江东左军杀得屁滚尿流。

    这个脸那赫雄祁他自己丢得起,东胡百万健儿丢不起。

    玩这套苦肉计,呸,汗王饶了他才怪?

    阿济尔汗策马到帐前,勒住马看着跪在泥地里请罪的那赫雄祁,问道:“再给你五千骑兵,你有没有把握将江东左军剿灭掉?”

    那赫雄祁冻得浑身发抖,疑惑不解的望着阿济尔汗,给冻僵的脑子慢慢的转动起来,沉默的好一些会,才张开给冻得裂出血的嘴唇,摇头说道:“再给奴才五千骑兵去打江东左军,奴才还是要吃败仗。”

    要是不顾以下犯上,阿济格恨不得抽他一马鞭子,竟然说这种没志气的话,左右诸将听了也是怒目相向。

    阿济尔汗面沉如水,看不出他心里所想,他问道:“那你要多少兵才有把握?”

    “除五千骑兵当主力外,还需要有三千偏师策应,野战才能胜之;江东左军若避入城寨,除围城外,不要万不得已,不可强攻之……”那赫雄祁说道。

    阿济尔差点没忍住,旁边的三亲王叶济多镝一马鞭抽了过去,说道:“什么混帐话,你这把年纪都活狗身上了,八千精骑才敢胜江东左军,东胡人的脸都给你丢尽了……”一鞭子又快又狠,在那赫雄祁伤疤纵横的身上又添了一道血淋淋的疤痕,骂道,“汗王亲赐战刀的勇将帖木儿也就叫你丢在津海,你还有脸活着回来?”翻身下马,抽出刀要将那赫雄祁一刀砍死。

    “够了。”叶济尔汗声音不大,却有足够的威望将暴怒中的叶济多镝制止住,他翻身下身,将身上的纯洁狐裘解下来,披到那赫雄祁的身上,说道,“我可以容忍你们打败仗,但不能容忍你们打蠢仗。破边以来,我们一再获胜,南朝兵也不堪一击,但是你们从此就目中无人,那才是十足的蠢货!”说到最后一句,目光已经是严厉的盯着身边诸将,“那赫雄祁在津海到底打的是败仗还是蠢仗,等回去之后再合议,我这么安排,你们有什么意见?”

    “全凭汗王吩咐……”叶济多镝也不敢触怒二哥的威严,与诸将都应声遵从。

    那赫雄祁老泪纵横,抓住披在背上的狐裘,要叩头谢恩,头刚垂下来,便直接晕了过去。

    军医跑过来试了试那赫雄祁的鼻息,说道:“晕过去了。”

    “好生治疗,合议之前,那赫雄祁要是死了,你也不要活了。”叶济尔汗冷声说道,两名护卫走出来将那赫雄祁小心的送到帐篷里救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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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黑后,又突然下起雪来,虽然给长途跋涉增加了难度,但也为从虏兵合围中突出提供便利条件。

    东虏纠集临清叛兵攻济南十二日才下,损兵折将也惨重,按照规矩,破城首功及参与攻城的东虏部队都要进城大掠三日赏功,东虏能派出来追击的骑兵也很有限,只要趁夜逃过了济河,便能稍作休息。

    陆敬严心里盘算着,他身上几处创口都痛得厉害,但不是致命伤,还能忍受,他坐在一块齐膝高的石头嚼干粮歇息片刻。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跟上、有多少走散了,走错了方向,只会重新一头栽进死亡陷阱里去。

    “都尉,江东军真的会在阳信吗?”陆敬严的亲卫步仁闲一步不离的紧跟着他,就怕漆黑的夜里跟陆敬严走散了。

    好多人一点都看不见路,陆敬严想了个方法,拿长矛捆成前后长七八丈的长棍子让大家相互牵着走,小声的哼着江西民调。即使有人摔跤掉队了,也能听着声音摸爬滚打的跟上,听说江东左军取得沧南大捷之前,曾在风雪夜里强行了百里,也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办法才没有让人走散的……

    “江东左军即使不是在阳信,也在阳信北面一带活动,”陆敬严很肯定的说道,“与江东左军汇合后,你们就能回东闽了……”

    步仁闲望着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周围大部分人都是一起逃出济南的东闽兵,也有其他跟着东闽兵一起从东城门逃出来之后还能勉强跟上的溃败与逃难民众。

    这时候有人在后面摸索着,还不停的询问路人:“陆敬严将军在不在,陆敬严将军在不在?”

    “我在这里,有什么事情?”陆敬严开腔回应道。

    有人跌跌撞撞的从后面摸到前面,凑到很近,才看清来人相貌,白白胖胖、颔下无须,是个内侍,陆敬严有些印象,好像是鲁王府的管事太监,济南也只有鲁王府有阉官内侍。

    陆敬严问道:“镇国将军让你来找我的?”

    “小的左贵堂,是鲁王府的管事,王爷给东虏杀害了,鲁王一系就剩下镇国将军跟小郡主逃出来,”左贵堂带着哭腔说道,“陆将军能不能派一支骑兵护送镇国将军跟小郡主去临淄?这时候还需要陆将军你来拯危救难啊,只要镇国将军跟小郡主没事,老奴情愿给陆将军你做牛做马……”

    “这左右都是好不容易从济南逃出来的人,左管事觉得我还有能力调动他们吗?”陆敬严冷冷的说道。

    赵金龙弃南门后,陆敬严率部驰援南廓城门不及,便想将一部东闽兵撤入内城坚守。那时东闽兵还没有多大的损伤,北城与内城之间还没有虏兵切入封堵,完全有足够的时间撤入内城力保不失。谁能想到他率部从南廓城驰到内城南门,内城四门都已经紧闭起来,鲁王元鉴澄甚至还下令对他们这些客军射箭,陆敬严冷不及防肩胛中了一箭,他一名副手更是直接给射死当场。

    即使如此,内城还是没能守住一天,鲁王元以澄没能逃出来,鲁王弟、镇国将军元鉴海以及元以澄的小女儿从内城北门逃出与陆敬严汇合。内城已失,陆敬严也没有坚守北城门的意义,守到黄昏,从城内突围到东城,再从东城门突围出城。

    陆敬严自然对鲁王府的人没什么好感,但是元鉴海是皇族宗室子弟,特别是元鉴澄已死,只留下个小女儿,鲁王一系的男丁就剩下元鉴海,他要是能逃脱,自然会继承鲁王爵。

    元鉴海想要让这边派骑兵护送他逃到临淄去,陆敬严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现在就想与林缚汇合,两兵合作一处,也许能限制东虏东进,少量的宝贵骑兵焉能浪费用来护送元鉴海?

    这时候天边泛起鱼肚白,远处的济河县城浮现在眼前,原来一夜跑到济河县了,陆敬严站起来找了一处高地,看一起东逃的残兵,随他留在济南的精锐,在这里就剩下不到两千人,想想心里都在滴血,也许跟岳冷秋在战前一起西移进晋中才是正确的选择……

    陆敬严也第一次为自己的选择困惑起来,可是容不得他有时间困惑,马蹄声就是隐隐在天边滚动的雷霆,先是数十骑出现在天地之间,偶尔数百骑、数千骑如潮水似的东虏骑兵从济河县方向驰来。他万万没有想到东虏酋首叶济尔汗料到他会率部逃去阳信,没有派兵在黑夜里紧咬追击,而是派一部骑兵仗着脚程快,迅速迂回到济河县来以逸待劳,就等陆敬严部从济河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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