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节 得国士成双

鼎鼎当当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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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秦理年前已经登基。

    权力过渡得很平稳,大赦天下之余,他踌躇满志。是从来也没有过过像今年一样舒心透体的正旦,百官朝贺,放手作为……年中预算,部丞主官们聚在一起,他于当夜就定了下来今年要去干的一些大事:一,三分堂必须得破,不破不能立;二,南朝产粮高,得能运抵东京或者直接运到长月,三,往西庆屯兵、移民屯垦,四,裁撤那些当年收私兵收至鱼鳞军的军队,朝廷不予安置,让原先他们自己的家主出钱安置,名义上叫为战计用,现而今则交还私兵。

    初五过后,他躺在养心殿中,静观臣下从原先西庆和南朝收罗来的奇珍异宝,不能说他对这些奇珍异宝动心,到了这个位置,任何一样珍宝,都是招手就来,他只是喜欢看到别人的宫廷御用之物变成他的……这才叫征服,就是夺来别人的。本来他还打算春阅一场,自己也骑马带刀,但是被臣下给劝谏住了,这里头原因有二,首先,国家权力刚刚移交,而军队没有安置妥当,甚至有些军队还在欠饷,有些人立下军功还没有兑现,检阅军队,容易有突发事件,其次皇帝演武,那是强烈的信号,表示有仗要打,而军队太多,是要一一裁撤的,到时候,诸将努力表现完回去,拖着不裁撤,等皇帝决定去打仗,那多不好?

    当然,这是两个主要原因。

    还有不是主要的。

    皇帝太好武,乐于演武,不祥。

    皇帝最终忍住了。

    不是他认同,他觉得这是千年的陋习,为什么狄阿鸟可以在宫廷当众较射,骑着马一起汇同打猎,而自己不行呢?

    为什么狄阿鸟重视军队,没有人说他什么呢?

    这些问题他没说,但他在心里想。

    当然,一些亲近的谋臣也在为他分析,告诉他说:“狄阿鸟之所以可以当众庭演,那是因为他征战数载,身边的将士都是他亲手提拔,之所以可以从容打猎,那是他们塞外有游牧的习俗,那就等于是咱们这边,皇帝躬耕开犁。”

    这个将领非一手提拔,深入秦理内心,不过这几天天冷,他是想,但一外出,风就刀子一样割脸,他也懈怠了,西庆那边送来个不少西域女子,其中的公主,其实说是公主,不过是某一部首领的女儿,身上竟然带着天然的香味,过年那么一嗅,竟然是真的,趁着年后天地万物没有复苏,朝政还不忙,你不去琢磨琢磨她身上的香味,见识她舒展的腰肢,和异域风情,过后会忙的。

    虽是有美人在侧,他依然在想着如何亲选将领的问题。

    之前在藩邸,手底下的人并不多,而今要用,却都有用,怎么选拔将领呢?

    而且,他也会推敲一下清算三分堂的方案,结论是完美,三分堂自然有外放的债务,这些债务可以暂时转移到官府去呀,清算到后期,也许出现一些烂账,到时候朝廷的新钱就已经大量在库,可以用来帮助偿还,正好让新钱大行天下,而且,朝廷也可以学东夏,来官办钱庄,岂不是万事大吉。

    只是他却忘了,清算,就算三分堂没有一分烂账,内中没有人使坏,你每天兑现的数量是有限的,只能先仅着大笔储户,而那些升斗小民,在大户、门阀,那些借贷户拿银票偿还债务的转借之下,手里的银票会不断贬值,被人收购去,清算结束,有钱的更有钱,没钱的更没钱。

    而且?

    金银钱全部都取出来,在市面流通,钱多,物资少呀。

    他却不知道三分堂开始清算,分家的股东们正在瓜分钱界英才,利用自己手里的盈余,重新开设新的钱庄。

    当然,没有贸易作支撑之后,保管费和火耗还是要收的。

    这些还在筹备的字号中,冒出了三个新芽,一个叫青字号,一个叫陇字号,一个叫龙字号。

    三分堂的账面上,没有半点转移资产的端倪。

    这三个小芽儿,其中陇字号靠田田小姐的红利生成。

    这个官府也不作禁止,以大变小,你慢慢从头再来,官府防着你,你还能做那么大?

    青字号,却是一位直州人氏登基的采状,叫朱保田,他是常年挂靠三分堂那边做生意,笼络些三分堂的掌柜开起来的。而龙字号,则是登州大财主曹云德跑来开办的。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特点,不收取其它钱庄重新收取保管费和火耗,但也没有三分堂那样,敢开储息,而且……

    他们经营有统一的特点,你来存钱,必须要认同将来可以用提取之日,能兑东夏钱的数额来偿还,你来借贷,必须要有抵押物。折成东夏钱,容易理解,怕金银变动大,东家在争持东夏币,如果金银贬值,东夏币用来作平衡之物,避免兑换原有数额,使钱庄亏损,而借贷抵押物的具体方式和三分堂完全一样,这也能理解,三分堂有现成的,没有漏洞的质押方式,被学走也正常。

    眼下这乱局,谁都没经历过。

    你拿东夏币来保损,你就行了吗?

    整个钱业都只是觉得他们另辟蹊跷,但还是不看好。

    三分堂清算太出于人意料了。

    不光出乎他们的意料,也出乎狄阿鸟的意料。

    这是个大消息,消息走到极致,两天之后,就已经出塞,不过这个时候的狄阿鸟,还在冰天雪地之中。

    过年,他都是在北方大漠深处和将士们一起过的,然而年后,带着百余骑,风驰电掣又赶回来,抵达通京。

    很多东夏大臣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赶回来,郭嘉不行了,这个大王最重要的谋臣之一危在旦夕,大王为此,冰天雪地之中一天数百里往通京赶,而回来,只带数十骑兵,当人撞见,顿时泪流满面。

    铁甲上板结了冰雪,就像是冰雪浇筑的一样,而人的脸、眉毛,全是细小的冰条,雪原上,那凶险,那雪坑,人就这样回来了。

    人人都在想,郭嘉在大王心里多重呀。

    初四,郭嘉像彗星一样辞世,东夏国以国丧之礼安葬之。

    这位谋臣自受狄阿鸟简拔,每一次军国大政都参与其中,他的死,毫无疑问,是东夏无以弥补的空白。

    谢先令不长于军国。

    史文清不长于军国。

    部分新上来的才骏不少,一时之间,却也难以到达这种高度,处理过郭嘉处理过的大事。

    郭嘉临终,不知与狄阿鸟说了什么,下葬当天,大王又星夜赶到柳城。

    柳城已经是高显和湟西的分界点了。

    东夏国内在预测,他突然抵达柳城是要干什么,却没有猜到,而他,也是轻车简从,只带了十几骑。

    抵达柳城,他召集柳城大小官员,才突然宣布说:“古有求贤,崇以国礼,今有紫气向北……尔等布置稳妥,迎贤才入夏。”

    柳城大小官员,军队民众阵于城郊,他则亲迎至柳城东南。

    大雪纷飞。

    雪舞漫天,早已涤荡横扫天地。

    风雪北来,扑浪如大雾。

    狄阿鸟空释战马,除去铠甲,换上冠冕,束起长袖,甩后博带,于山野铺琴,帅麾下将士十余,立于雪下。

    他望着那南国,看不清的雪浪腾空铺雾之中,如有龙虎,便是这鬼天气,久居塞外之人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便是这天气,田云和冯山虢岂不知晓?

    他们来了。

    不知这一路有多少追杀,几经坎坷,不知这冰天雪地,怎生磨练,多少雪坑雪窝,有无狼群野兽。

    狄阿鸟闭上了眼睛,高举双手,像在向长生天祈求二人的安康。

    那风一卷,博带又猛地拉向前方,直直指住一个方向。

    也许这是长生天在告知。

    那长带所指的方向上,现出两个黑点,他们移动过来。

    两人牵扯同行,大风中时而翻滚,时而挪行。

    狄阿鸟像是震惊了一下,陡然就醒悟过来,大喝一声:“你们愣着干啥?”

    他奔跑,将士奔跑。

    到了跟前,相互站住。

    冯山虢胡须如刀,被冰布满,翘在嘴前,田云一边脸肿如肥猪,几缕头发,竟然钉在胳膊上的冰雪中。

    两人手里仅余木杖。

    田云、冯山虢已是抱头痛哭:“为我二人,东夏壮士死于湟西者十余,何以有脸面见大王?”

    狄阿鸟却弯腰一躬,言道:“二君复夏,夏人之福,孤这里谢过了。”

    冯山虢回转过来,风雪之中,缓缓下跪。狄阿鸟上前一步,将他抄住,喃喃地说:“很多事,孤不怪你。孤一直认为,像你和田云,孤不敢操之过急,只是早一天、晚一天被孤所用而已。”

    冯山虢大恸。

    自古君王再推崇贤才,谁没有功利之心?

    早一天、晚一天?

    礼遇不睬,我行我素,早一天,晚一天,那可是十来年,哪个君王不会认为是自己被拂逆?

    也许他们恼羞成怒,开始举刀了,心胸开阔好名的,或者放归山林,根本就不再关注了。

    而眼前君王,却是甘心奉养一样。

    冯山虢在东夏有俸禄,有爵,有田园,礼遇不改,田云,一样在东夏有俸禄,有爵,有田园,得士卒推崇。

    狄阿鸟悠悠地说:“等贤才如同等好女,终是回转心意来。”

    这才是真胸襟。

    冯山虢大哭,田云低首。

    狄阿鸟却又喃喃道:“你二人或许不知,郭嘉去了,你们或说是我的臣属,或说是我知交兄弟。吾失郭嘉,痛哉,哀哉,惜哉。吾得山虢、田云,欣哉,喜哉,乐哉。”

    天地间又是雪浪,漫天围裹,将士们声嘶高歌:“兴我东夏,迎我大才,固我东夏,浇我金汤……”

    回走不过里余,持角骑兵十多步一双,路上并立,呜呜吹奏。

    一直传到柳城城郊,柳城军民一样高唱:“兴我东夏,迎我大才,固我东夏,浇我金汤,国中山河,壮哉辞章……”

    抵达城郊,歌声一浪一浪,没个停休。

    二人触目涕零,从东望到西,从西望到东,黑压压的人,黑压压的兵,不知真的见过没有,却是个个似曾相识。

    却在那一刹那,歌声陡然一停。

    万众一阵高呼,不知谁起了头,汇成齐呼:“贺大王。得国士成双。贺令尹。披风沐雪来。贺田君。大漠供驰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