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校长送红包

丁冬清香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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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寨小学是个点校。所谓点校,即是几个村共用的一个教学点。之前,上学路远的学生都是带米到学校来蒸饭的,当然,学校要收点炭火费。最初每个人一学期收20元,折合每顿饭两角钱。后来煤炭涨价,炭火费也水涨船高,从25到30,再到40。

    忽一日,有家长给一个老师说收费太高,不合理,而且信誓旦旦地讲,学生的伙食团,上级不是有补助吗?国家每年拿出几个亿,你们老师还收钱?

    老师说,我们可没有听说这个政策,也没有收到任何补助,你看,请工人得付工资,烧火需要煤炭,煤炭不是泥巴哪里都有,那是要钱的,锅啊灶啊也不是金刚不坏之身,你总不能让老师自己掏钱来给学生解决伙食问题吧?而且,老师从来没有强求任何一个学生非到学校蒸饭不可的。

    但一个老师没有这样说。开学的时候,事情繁杂,又收到了学生两张假钱,整整两百啊。由于自己没有当面记好人民币上的编号,只好自己打断了牙齿往肚里咽,岂能不生出一肚子的火气。

    火气一大,就免不了要喷发。当家长说,你们这是在赚学生的钱,是在谋求暴利!

    那老师说,你说是暴利,是剥削了你,你的学生不来蒸饭就行了,那样不是就不被剥削了吗?

    家长说,你这个老师怎么说话呢?

    老师说,要怎么说?我说的是大实话。

    家长生气了,他的孩子自己带饭到学校吃,可早上的饭到了中午就变冷了,吃坏了肚子,到医院输了两天的液,用去一百多个大洋。想来生气啊,越想越气。本来自己要挣硬气的,可这硬气挣得窝囊,害得自己白白损失了一大笔人民币,还让孩子遭罪,冤枉,冤枉!

    人一有气,不发泄一下是不能平息的。于是家长想,这一切,不都是那个老师引起的么?对那个老师,却无可奈何,他没有打自己的孩子,也没有无故不上班,也没有在课堂上睡大觉,没有把柄可抓啊。但是,伙食团收费就是不对,如何不对,家长不知道,可是,他可以打物价局的电话啊,到底对不对,当官的那里应该有个说法。

    于是家长打了电话,火气全都通过电话线传出去了。

    物价局的同志说,你举报的问题,我们马上调查,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领导马上派出两名年轻的得力干将,奔赴学校。

    校长得知此事后,心下很不满意部下的工作,连个伙食团的小事情都抹不平,惹来多少麻烦啊。收钱就收钱,只要理由正当,工作做细,哪里会闹到上级那里去?可是,既然已经出事,就得想办法抹平。内部的问题,该批评该教育,那是下一步要走的棋。但是此刻,校长能够做的只是满脸堆笑。

    物价局的同志说,不是早就告诉你们不能收蒸饭费了吗?怎么还收?

    校长脸上的笑一直挂着,始终没有掉下来过。校长说,我们知道,知道,只是,基层呢,有些具体问题,你看,有的同学山高路远,不可能回家吃,带饭来又容易冷,而且不卫生,到学校外面的馆子吃,一是贵,二来也不能保证不出问题,所以,还是得给学生提供伙食的。

    领导说,这个具体情况,我们理解,但是,既然说不收蒸饭费了,就是不能收了,不能以任何理由来搪塞的。

    校长说,我们没有搪塞,虽然还给学生蒸饭,但是是没有收蒸饭费的,而只是收的一点点炭火费,这该不违反政策吧?

    本来校长想打烟的,只是对方是个女的,没有办法啊,如果可打胭脂,校长一定已经把胭脂涂到领导的脸上了。

    领导听了校长的话,说,嗯,这样做倒不违反政策,可是,有家长举报,那是怎么回事。

    校长说,哎呀,那是我们的一个点校,可能有老师没有给家长解释清楚,我们马上调查,马上解决。

    于是,校长雇佣了一辆面包车,载着一行人去山寨点校。当上级领导上了车,校长到一边打了个电话。

    接电话的是山寨点校的周全。周全是点校的组长,负责各种事务的上传下达。

    校长说,你们是怎么搞的,伙食团收钱怎么收40?从30到40,是不是快了点。我给你说,现在物价局的人要来了,有什么问题你要承担下来。

    周全搁了电话,原本饿得咕咕叫的肚子一下子鼓起来了。凭什么要我承担啊,就算有点利润,也不是我一个人得了,还不是大家一起分的,别人得多少,我也是多少,没有多一份钱,出了问题倒要我一力承当,我冤不冤啊?比窦娥还冤!

    亏得这个事情顺利解决了。领导说了,蒸饭费不能收,炭火费没有说不能收,这是文件规定的。再有,蒸饭毕竟不卫生,还是学习一下别的学校,改成盒饭吧,饭菜同时供应,保证卫生。

    周全说,好,好。

    领导走了,校长对周全说,今天中午的招待费,你们要想办法解决!

    周全连连点头。

    点校的几个老师聚拢来,拍手称快。魏琼老师说,好啊,我们得感谢那个家长啊,没有他的举报,我们还没有理由饭菜一起卖呢。现在,别的学校都卖饭菜,比我们给学生蒸饭有油水多了!

    于是,当天宣布第二天全校学生都不用带米到学校了,只需带餐具,学校供应饭菜。学生高兴了,上学少做一件事情;老师也高兴了,一下跃升为剥削阶级了。所以说,举报是好事情嘛,一举报,大家都高兴了。

    全体点校老师一起努力,贡献集体智慧,想出了许多好点子,比如购买时令的便宜蔬菜啦,永远只吃红烧肉啊,少放点油啊,控制浪费啊,总之,收效不错,有一半的利呢。每人拿着两千多块分红,脸上的红云都飞上了天。

    年终了,还是周全想得周全:既然大家都捞到点好处,也不能忘了校长老人家啊。其实,伙食团的事情,他老人家倒没有帮什么忙,反而那句要自己一个人承担的话梗在心头,吐不出,咽不下,只是,毕竟,他老人家总的说来还是帮了自己不少忙的。既然自己已经站在了他老人家的阵营了,就不得不拼死效忠了。

    想当初,前任校长在位,自己吃了多少苦啊。上课打了下瞌睡,就被狗血淋头地教育;从条件好的村小调到条件差的村小,让自己气得一个星期不来上班;哄我来上班,许诺一年后调到中心校,原来只是一句戏言!好啊,好啊,闹到最后,连中心校的老师都不拥护她了,联名上书教育局,下她的课,下她的课!她终于下课了!

    现在的校长还没有到任,周全通过自己的同学得知新任校长任道华即将到自己的学校当一把手。他终于开了窍了。做一个职工,不搞好与领导的关系,那是行不通的呀,是要吃苦头遭打击的啊,难怪前任校长要放自己的鸽子了。其实,自己是有责任的。领导搬家,自己没有去恭贺;领导生日,自己没有去送红包;过年过节,怎么也没有想到给领导送礼?当然,要调动,这些还不够,还要“子弹”无奈自己当时的子弹不够充足,没有把领导打倒。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关键看自己的行动了。我们的社会是个人情社会嘛,关系到位了,一切就水到渠成。所以,当他得知任道华正在教师进修校读本科,自己也去报了名。

    当时,他问老师,可以插班不?

    可以。老师说。心里想,只要你钱交得足够多,单独给你办个班都可以的。

    于是,周全顺利地成为现任校长任道华的同学,这第一层关系算是交上了。接下来的关系,就需要在酒桌上融洽。还好,任道华是很有人情味的校长,几番下来,他已经是周全的“任哥”了。这一年,教育局给了个优秀教师的名额,周全顺利地评上了。那个红本本倒没有多大用处,关键是那三千元的奖金,数目可观啊!自己总算没有亏本,仔细算算,的确是赚了。

    这次伙食团的事情,真的是让任哥操心又担心。任哥刚刚从副职升到正职,正是奋斗时期,工作上哪能出半点纰漏呢。任哥该不会对我失去信任了吧?任哥该不会对我有意见了吧?任哥该不是有什么好处不第一个想到我了吧?罪哉,罪哉,应该给他赔赔罪才是,那样才能够放心呐,不然,恐怕是睡不好一个安稳觉的!

    开会了。周全说。

    所有人都到齐,周全说,这学期下来,大家都小有收获,这和大家的努力分不开的,也和领导的关心和支持分不开,你看,这又到新年了,我们是不是花上点钱,请全体校委会成员到城里搓一顿?

    老师们不置可否。

    周全又说,你看,自从任校长到我校,对村小老师很关心吧,教师节发油发米,中心校老师有,我们也有,最近还给我们做衣服。前任钱校长没有吧?任校长对我们村上的老师,也都一视同仁吧?

    有人点头了,事实也的确如此。钱校长调任后,给学校留下了几大万的存款,任校长一到任,就全都拿来收买了人心。

    魏琼想,请吃很麻烦,自己身体不好,喝不得酒,可到领导面前,不喝酒怎么行?难道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能喝也得喝啊,喝趴下了才够有诚意。烦,烦,烦!

    魏琼说,什么事情,都是头说了算的,其他的什么副校长、教务主任、工会主席、少先队辅导员,还不是全看他的脸色,所以,依我看,只要把他一人摆平就行了。

    周全说,你是说不请大家吃了。

    魏琼说,不请,麻烦。

    周全说,那就不表示一下吗?

    魏琼说,我没有说不表示啊。

    其实她心里想的就是不表示,这算哪门子事情啊,好像自己天生就该被剥削,如果不被剥削,就应该感恩戴德。完全是奴才嘴脸嘛!但是,这个意思她又不能明说。

    田嘉仪提了个好建议,说,那我们给校长包个红包得了。

    周全说,大家看呢。

    不置可否是不行了,说不行,是不尊重领导,只有说行。

    包多少呢?

    四个8吧?田嘉仪说。

    周全没有多想,那好吧。

    魏琼仔细一想,问,这四个8是多少呢?要拿角票吗?

    田嘉仪说,怎么能拿角票呢?那多不像话!

    魏琼说,那就是8888咯,我们全都白辛苦了?

    魏琼在纸上写出了“8888”大家一看,骇了一跳,连连说,不行不行!

    魏琼说,送这么多,性质就变了,他还以为你有什么企图。

    田嘉仪说,是啊,我看,就送三个8吧。

    周全环顾四周,问,大家有没有意见?

    大家都不说话。

    周全说,那就这么定了,钱就从下个星期的结余里扣除吧。

    第二天,田嘉仪说,送888不行啊,昨天我听陈主任说了,现在流行七上八下了,7是个好数字,意味着升官,8就不一定好了,意思是下课,当官的最忌讳了。

    周全说,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魏琼说,只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是真的呢,岂不是坏了我们的好意,888,爬爬爬,不吉利。

    周全问,那就送700?

    田嘉仪说,我看,送6行了,6顺,不沾歧义。

    其他老师都赞同。于是,大家总共600块钱交到了周全的手里。

    周全走了。田嘉仪说,今天下午,我们是不是一起去,把任校长叫到一边,送礼给他。

    大家都明白她的意思,要防止周全私吞。周全是有前科的。点校改造电路,花了400元,周全到学校报了帐,还从伙食团收入里扣除了,揣进了自己的腰包;免费教科书费报了10个名额,他只发了两个人的钱;资助地震灾区的品学兼优的贫困儿童的300元,他压根儿就没有发;期末算伙食费,本来94顿,他硬是收每个人99顿的钱。而且,学校的各项支出,在他那里就是一本糊涂账。

    于是,大家说,好吧,下午一起去。

    任道华一直在办公室没有下来,其他的老师都忙着回家。

    周全说,大家看怎么办,都到校长办公室去吗?

    忙着回家的老师说,你去吧,你跟头熟。

    周全上楼去,一会儿笑眯眯地出来了。钱送没有送,管他娘的!